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钧州往事15

来源:求是小康传媒 时间:2022-06-13 阅读:42762

第十五章,她好狠心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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张小娥,我很想你啦……

我想见到你,跟你说说话。你不知道,老赵病了,半边身子都不听使唤了,不过孔老师看上小凤了,小橘子也挺好的……

你走后刘婶就住进我屋里,可是她打呼噜太大声,我实在受不了,又让她住到之前你住的屋里去了,刘婶不靠谱,不咋管小橘子,都懒得换炉灰,导致小橘子到处乱拉乱尿,还是我收拾……

你在家里过得咋样,乡下那么穷,你能受得了吗……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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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天,小红让老李头套上马车,带她去十里铺看望张嫂,淑贤也没说啥,算是同意了。

下乡的路不太好走,马车颠簸得很。小红忍不住撩开窗帘子,一阵清冽的风吹过,她不由得紧了紧衣领。路旁的田野里,麦子已经出苗,好像大地的须发。广袤的田野中间,忽然就有一个两个村庄,树木环绕。

到了村子里,小红扶着老李头的肩膀跳下马车。村子里大多是土坯房,院墙要么是低矮的土坯墙,要么是用高粱秆玉蜀黍秆做的栅栏,挡君子不挡小人,只有少数几间砖瓦房。几个妇女坐在院子门口,有的在纳鞋底子,有的端着一簸箕粮食,在挑里面的小石子。本来几个妇女叽叽喳喳说闲话,看到小红下车,都不吭了,好奇地打量。深秋天凉,小红今天穿了毛呢外套和牛皮短靴,在村里人眼中还真是华贵。

老李头上前打听根生家在哪里,妇人赶紧给他指了方向。小红和老李头顺着妇人指的方向走过去,一帮小孩子蹦蹦跳跳跟着。那些孩子都穿着自己娘手工制作的衣服,有的干净点,大部分脏兮兮破破烂烂,胸前抹得黑明,脸上挂着鼻涕,脸蛋的皮肤都是红皴皴的。

根生家的青砖青瓦房在村子里显得很突兀。张小娥这些年在城里挣的钱都拿回来了。

根生这会儿没下地干活,正在院子里劈柴,看到老李头和小红进来,不起身也不搭理,只是一下一下地劈,把劲儿都使到斧子上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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根生和老李头其实还算熟悉,之前去城里接张小娥的时候,根生会去老李头那屋里坐坐,俩人一起抽烟袋锅,聊聊养马经。他大概是怨恨陈家吧,所以连小红也不正眼瞧一眼。虽说他之前盼着老婆回来,可是如今这情形,总感觉像是被陈家赶出来的。

两个七八岁的儿子很戒备地望望小红,然后也都不说话,只是帮根生抱柴禾。根生的娘是个黑瘦的老太太,中等个,看样子是个能干的婆子。她倒不是太绝情,从厨房里出来,跟老李头说张小娥在村东地里。说着话,她还有意盯着小红看看,看得小红心里发怵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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村里的路上都铺着晾干的玉蜀黍秸秆,天气好的时候,到了晚上,孩子们都团坐在上面讲故事,打闹,比直接坐在光板地上强点。经过人们踩踏,车辆碾压,秸秆慢慢变得绵软,粗壮一些的秆可以用来烧火做饭,碾碎的叶子和细杆可以撮到猪圈里沤肥。人们种植一棵植物,到死都不浪费分毫。

小红只见过长在地里的、青青绿绿、挺着玉米棒子、支支棱棱的玉蜀黍,这样焦干枯黄躺一地的,在她眼中尤显破败,乃至触目惊心。那秸秆即便晒干踩扁了,依然光出溜的,很容易打滑。她跟着老李头,踩着秸秆,深一脚浅一脚走到村东头,那群孩子依然兴致勃勃地跟着,七嘴八舌地议论。

然而,小红却没见到张小娥。田野里只有齐刷刷的麦苗,阴冷的天空里偶尔有几只鸟儿飞过。远处田埂上有一排白杨树,树上有几团黑,像是喜鹊窝。小红心想,你可真狠心啊,还躲起来不见我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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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红从乡下回来,当天夜里就发烧了。

小红先是觉得口干口渴得要命,起来喊刘婶,走到门口,勉强打开个门缝,却走不动了,只觉得自己被无边的黑暗笼罩,乃至无法呼吸,瘫倒在地上,小橘子赶紧过来偎依在她怀里。

刘婶那呼噜声跟风箱似的,在院子里都听得真真的,小红喊她的时候,那呼噜声似乎停顿了一会儿,可片刻之后,又排山倒海。

小红好像来到无边的荒原之上,又好像是在清冷广阔的大街上,她连衣服都没穿,浑身冰凉,人们惊异地望她取笑她。她惊慌失措地奔跑,想找个藏身之处,最起码找一身衣裳穿。忽然,她看见张小娥,惊喜地向张小娥奔去。可是张小娥却很漠然,就像不认识她一样,擦肩而过。小红想喊张小娥,可她张张嘴,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……

直到次日快晌午的时候,家人才发现小红,这时候她已经昏迷不醒了。

刘婶一早起来做饭,张嫂走了,她的工作量陡增,干得实在窝火。另外,刘婶做什么事都是看淑贤的脸色,她知道主家不怎么待见这个小小姐,所以伺候得也没那么尽心。做好了早饭,她瞥见小红的屋门虚掩着,小橘子在门口喵喵,只当是小红又出去喝豆腐脑去了,淑贤也没在意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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看小红病成这个样子,淑贤也急了,急忙派人去请了先生来把脉开方子,又请了黄仙姑,她认定乡下地杂,小红指定是撞见什么野狐游魂了,这次陈云卿也没说啥。

刘婶去请黄仙姑,人家黄仙姑一开始死活不来,后来听说陈云卿同意的,才应允了。

刘婶这会儿特别殷勤,晚饭时候主动给小红熬了汤药,和淑贤一起扶起小红,喂她喝了点米汤,服下药,又让小红躺下,然后黄仙姑就板着脸来了。

黄仙姑认为小红是丢魂了,得招魂。

黄仙姑摆上香案,点了烛火,拿出一只大海碗,请刘婶帮忙舀了一碗清水,然后对着那碗念念有词,随后抛了一根针落在碗里。

黄仙姑盯着碗里的针看了片刻,操起招魂幡,一边挥舞一边在院子里游走,边走边唱:“荡荡游魂,何处留存,三魂早降,七魄来临,河边野处庙宇村庄,宫廷牢狱,坟墓山林,虚惊怪异,失落真魂,今请山神,五道游路将军,当方土地,家宅灶君,吾进差役,着意收寻,收魂附体,帮起精神,天门开,地门开,千里童子送魂来……奉请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!”

深秋的夜晚,已然寒冷,淑贤披了一件披风,站在一旁,无助地望着黄仙姑。陈云卿远远地站在侧门外,满面戚容,烛火在夜风里摇曳扑朔,烛光映在脸上明明灭灭。


7


小凤她二叔已经先回乡下拾掇老宅了,陈云卿派老李头送老赵还乡。小凤和柳婶把家当收拾了几个箱子,小波和戏班的几个师父帮忙把箱子搬到马车上,然后扶着老赵出来,几个人架着他扶上马车,坐进车厢里面,柳婶坐他旁边服侍他。

陈云卿和老赵的几个老朋友送到戏园子大门口,小凤同叔叔伯伯们告辞,然后也上车坐进车厢里。

马车随着踢踢踏踏的马蹄声不紧不慢地走着,快到北关桥的时候,马车忽然停了。小凤探出头来,看见陈家老二在路旁候着,手里拎着一个布袋,两个盒子。

小凤从车上跳下来,走到老二面前,老赵和柳婶透过帘子缝往外面瞧看。

“这是刚从三德合买的点心、果子……还有一只老高烧鸡……恁到家也不用做饭了……”老二倒是个细心人,知道回乡下头天开火不那么便利,锅碗灶哪会那么趁手方便。

小凤心里有些暖意,毕竟她和他青梅竹马,耳厮鬓磨,或许,她依然爱他。

小凤接过布袋看看,东西还真不少,不光是点心烧鸡,还有她爱吃的瓜子话梅等零食:“买这么多啊……”

“有哩东西乡下买不到,够你吃一段时间了……”

俩人随口闲叨,你一句,我一句,好像从前一样,但是又不太一样,到底是生分了,客气了。

小凤转身把袋子交给老李头,然后和老二道别。

老二喊住小凤,踌躇了一下,问道:“你,你要嫁给孔老师吗?”那语气,让人说不清他到底是希望小凤嫁给孔老师,还是生怕小凤嫁给别人。

小凤愣了一下,心头的暖意渐渐退潮,脑子清亮起来,知道这个男子从来不曾了解自己。小凤直盯盯望着老二的眼睛,方才说话她都不看老二,只看布袋。

小凤面上渐渐漾出笑意,一字一顿地说:“陈公子操心了,嫁人的事说不准,以后有可能嫁给孔老师,也有可能给有钱人家做二房,但不管咋说,总得找个教人心安,值得托付哩主儿,我自己的事我心里有数,陈公子尽可放心!”

小凤说完便转身上车,头也不回,老李头瞅瞅二公子,也没说啥,拉起缰绳,赶车上路。

老二站在路边,望着远去的马车,整个人更萎靡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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马车刚过了北关桥,就听见有人喊:“小凤,小凤……”

小凤探出头,看见后面一辆马车追上来,前面坐着车夫和陶家女管家,她赶紧让老李头勒住马。

小凤跳下车,那边陶太太也让管家扶着下车了。

小凤跑过去,陶太太上前拉住小凤的手:“俺们刚才先去戏园子,人家说你都走了,就赶紧赶过来了……”

小凤在陈家老二面前那是绷着,这会儿绷不住了,扑到陶太太怀里拱她。


陶太太拍拍小凤的背,笑着说:“你看你,这些天也不去找我说话了,是嫌弃我老婆子嘴碎了吧……”

小凤擦擦泪,有点不好意思:“我有时候想去看你,可是又觉得不太合适……”听说陶太太的儿子,已经说定了二房。

“看你说哩,闺女去看娘有啥合适不合适?”陶太太抬眼瞧见老赵在马车里往外瞧,过去笑着拍拍车窗子:“老赵,这干闺女我认了啊,以后我就是小凤她干娘!”

老赵笑笑:“啥干娘啊,你不就是她亲娘?以后吃穿花用,出门子嫁妆都归你管了!”老赵前些天说话还有些不便利,这几天舌头利索多了。

“就你个老鳖孙鬼能——闺女,这镯子娘说给你就是给你了!”陶太太说着话掏出镯子给小凤戴上,“没有说送闺女东西再拿回来哩!”

“谢谢干娘!”小凤把玩着镯子,脆生生地答谢,其实她可喜欢那镯子,这会儿心情好了不少。

“这就对了,好玩意儿就得给好闺女戴!”陶太太说着话,又示意管家拿过几个精致盒子,柳妈赶紧下车接过来。

“这都是上好的补品,你个老鳖孙赶紧好了吧,你害个孬孙病净连累闺女!”陶太太骂完老赵,又拉着小凤的手感慨:“等恁爹病好了,还得回来唱戏,俺闺女天生就是个唱戏的料,要是叫恁爹给你耽误了,多可惜吧,娘盼着你回来唱戏,有空来跟娘喷喷空儿,咱娘俩能说到一块儿……”


9


入冬以来,钧州城里忽然多了不少老鼠,还都是那种背上带一条黑线的老鼠。老百姓说什么的都有。有的说这种畜生可灵了,这是天生异象,估计要改朝换代了。有的说大灾之后必有大疫,这是要闹鼠疫了。有的说是因为乡下田地被水泡得厉害,现在都是冬天了,不少低洼田里还是一坑水,没有粮食,田鼠没得吃了,只能跑到县城人多的地方求生。众说纷纭,搞得人心惶惶。

有段时间,听说汲县那边死人死得厉害,传说就是鼠疫!吓得县府赶紧下令戏园子、茶馆、饭馆、澡堂子,甚至理发店等容易聚集的场所统统关停,让市民没事不要出门,封了足有半个月。

县府为了灭鼠也想了不少招数,撒毒饵,清理街道卫生,还要收灭鼠款,按人口收,如果穷人家不想交钱,交老鼠尾巴也可以,一口人要交五根老鼠尾巴。听说,在北关河沿上,有俩孩子为了抢一只死老鼠,打了一架,最后打赢的那个孩子站在哪儿看着死老鼠,让人回家找了把破砍刀过来,剁下老鼠尾巴。


10


小红服了不少汤药,休养了两个月才渐渐缓过劲来,不过整个人看上去懒懒的,也不爱出去玩,整天呆在屋里,顶多在院子里逗逗猫。

这天午后,小橘子跑到东院,小红吃过饭为了消食,也跟着过来,院子里这会儿清净。小红忽然听见二哥屋里有动静,不由得凑过去趴窗边往里面瞧看,只见淑贤慌慌张张地跟老二拉拉扯扯:“不能再这样了,恁爹要是知道肯定打死咱俩……”

小红愣了,她知道娘一向偏疼二哥,可是没想到竟然做出这般来……小红怕娘出来看见自己,急忙去追小橘子了。

抱着小橘子回到西院,一开始小红心里还怦怦跳,可是过了一阵儿,小红渐渐平静,又漠然起来。她如今不管看到什么事,最后都归为漠然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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之前张小娥在的时候,淑贤不觉得有啥,可是人一走,就觉出她的能干了。刘婶本身干活粗糙,少了一个人,活儿多了一倍不止,更是满腹怨毒。淑贤没办法,托人又找了一个姓常的妇女,三十多岁,人称常嫂。这常嫂倒是能干,但是脾气也可兴。常嫂家就在北关河边上,所以不住陈家,早来晚归。可能是不住家的原因,常嫂不拿自己当佣人,只当是来做工的,刘婶刚开始还想在人家跟前拿拿架子,却被常嫂怼得一脸灰,后来就和睦相处了。

常嫂来了以后,小红屋里马上就干净朗利了。

小红抱着猫回到屋里,看见常嫂正在收拾东西。

常嫂在小红屋里收拾出几件破衣裳,她有些奇怪,问小红:“这是——你哩?”

小红抱着猫,淡淡地说:“不是,是张小娥哩。”

常嫂听说过张小娥,她顿了一下,小心问道:“那你还要吧……”

小红点点头。

常嫂看那些衣裳有点落灰,想了想,说:“我抽空给你洗洗,晾干了,放你床头,中吧?”

小红望望常嫂,点点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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