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钧州往事4

来源:求是小康传媒 时间:2022-05-14 阅读:45962

四,十三帮会馆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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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红乘着暮色出门,街上有些邻居摇着蒲扇纳凉,偶尔会有人问小红干嘛去,小红心里有事,不想多言,只说去买点东西。

钧州是中原地区中药材集散地,因规模较大,日渐形成各种药商帮会。十三帮会馆在城区西北隅,占地有十几亩大,是清代在钧经商的十三个药业帮会出资建成的会馆,这十三帮分别是药行帮、药棚帮、甘草帮、党参帮、茯苓帮、江西帮、怀庆帮、祁州帮、陕西帮、四川帮、老河口帮、汉口帮、宁波帮。

十三帮会馆本是药商们行商贸易交流的地方,晚清以来渐渐没落,那些年兵荒马乱的,会馆地方阔绰,房子宽裕,经常被当兵的或土匪占据,有段时间,还被用作刑场,导致阴气森森,一般人都不愿来这儿,不过,读书人不信鬼神,胆子壮,倒也不在乎。

远远的,望见会馆的大门口,学生们三三两两,进进出出,络绎不绝,大概是上了一天的课,这会儿都在休息吧,小红的心竟然紧跳了几下。她忽然想起“捉奸”两个字,有点想笑,又觉得自己不应该笑,因为“捉奸”的人似乎不应该这么开心。

进了会馆大门,有学生蹬蹬蹬跑过,也有的两三个人靠着墙根聊天,还有一帮学生簇拥着一个戴眼镜的中年老师叽叽喳喳。有的学生路过会好奇地打量一眼小红,更多的是忙着自己的事情,这让小红感觉放松。小红之前也来过会馆玩耍,赶会的时候,这里也有不少人卖东西,不过如今的会馆好似换了天地,清净又热闹的底下流淌着音乐,哦,是真的有音乐,隐隐约约的,不清楚是什么乐器,有人弹有人唱。

小红觉得自己不能盲目地找,就拦了一个女学生,问谭老师在哪里,女学生说老师们都在关公大殿里办公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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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三帮会馆是按照明清时期流行的“左馆右庙”的会馆格局建造的,院子靠西侧是庙院,靠东侧是会馆,庙院最北端最大的那个大殿供奉的是关公,关公大殿前面东侧是火神殿,西侧是药王殿。火神殿和药王殿都摆了些桌椅,应该是教室,还有学生三三两两在里面掌灯读书学习。

还没有走进关公大殿,就听见一个女人的声音,紧接着就传来陈云卿的嘎嘎大笑。“嗬,还真是高兴呢!”小红在心里冷笑。

大殿前面是红木门窗,小红溜到廊下,从窗格子往里面瞧看,只见陈云卿背对着窗户坐在关公的西侧墙根,隔着一张旧桌子,同对面坐着的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谈笑风生,不过旁边还有一位戴眼镜的上了年纪的男人。三个凡人坐在关二爷旁边聊天,给小红一种很特别的感觉。十三帮会馆里面供的是关公夜读,让小红觉得这地方还真是适合当学校,连关公都在看书。原本高大冷峻的关公,由于年久失修,色彩斑驳,显得有些落魄,又因这落魄显得平易近人,眯着细长的眼睛,和和气气的。

“谭老师真是了不起啊,年纪轻轻,有如此才学!”虽说陈云卿背对着自己,但是小红听声音都知道她爹那脸上肯定笑得褶子都要掉地上了,哼,在家里可不是这样。

“这个事情关键是得有场地……”谭老师笑着说。

这个女人笑起来还真是好看,气质儒雅又大气,说不清是哪里有点像满玲姨。然而小红随即又推翻了自己的看法,她怎么能像满玲姨呢?可是为什么她不能像满玲姨?是觉得她这样一个嫁不出去的老闺女不应该像满玲姨那么好?还是觉得满玲姨腰身粗壮不如她苗条好看?小红被自己搞糊涂了。

陈云卿一挥手,大包大揽:“这个不用担心,我亲家在乡下就有一个庄园,给几个佃户种着,很适合养牛养羊!”

小红听这话有点疑惑,咋?她爹跑到这里,就是为了跟老师商量养牛羊?这北平大学出来的老师还教放羊?

旁边那个戴眼镜的男人由衷感慨:“云卿有如此胸怀,真是令人敬佩啊!”

陈云卿马上又转头拍这人的马屁:“这还得感谢敏修先生啊,如果不是您带着这么有才学的老师来我钧州,这事我也只能是想想了!”原来这个一脸学问的老先生就是汲县师范的创办人李敏修,小红听说过他。

敏修先生是个人物,听说年轻时候敢和洋人抗衡,在钧州三峰山创办三峰实业公司,就不让洋人来开矿,还喜欢办学校,就连开封的留学欧美预备学校也是他老人家张罗的,他为人正直,急公好义,张学良将军还曾经慕名拜访过他。

敏修先生一听陈云卿这话乐了:“照你这么说,咱们都得感谢今年的水灾啊,如果不是发大水,咱们哪来的缘分相识啊!”说完大家都哈哈大笑。

小红扒着窗格子就想听明白他们到底在商量什么事,忽然肩上被人拍了一巴掌,吓了她一跳,她扭头一看,是小波,她有点愠怒地压低声音问:“你干嘛?”

小波往窗子里头瞅瞅,也配合着压低了声音:“我还想问你呢,你在这儿干吗呢?鬼鬼祟祟的!”

小红没好气:“你管我!”

小波扑哧笑了:“知道你好看稀罕,走,那边看戏去!”说着话就把小红拽走了。

“看戏?”小红有点不信,这也没听见锣鼓响声,庙院的南端就是戏楼,上面空荡荡的,谁演戏?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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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波把小红拉到会馆这边,只见一间议事厅门前的一个小戏台聚了不少学生,还有附近的居民。这间议事厅已经被改成教室了,门前的所谓戏台其实就是门廊下一块一尺多高的平台,几个学生在台上演戏,没有妆扮。台下的人也很随意,前排摆了些凳子,有的没凳子坐就站着,有的就蹲在旁边的回廊上。

“知道这是什么戏吗?文明戏!”小波的口气像个老江湖。

“切,我还以为什么稀罕玩意儿!”小红有点不屑。之前南关有个剧团演过文明戏,一开始大家都好奇,跑去看稀罕,结果演的都是大乱斗,什么《王熙凤下嫁摄政王》、《顺治帝钟情林黛玉》……一个个上台都是满嘴胡话,看得真是倒胃口!可即便小红看不上那样恶俗的文明戏,挡不住别人愿意看,对老赵的戏班也是不小的冲击。

小波拉着小红往前挤挤,小红个子低,他要保证她能看清。小红则一脸不耐烦,冷眼瞧着舞台。

汲县师范有男生也有女生,不过,搬来钧州,就需要因地制宜了,十三帮会馆这边安排的是女生,男生都安排在城隍庙,所以这演话剧的也都是女生。

由于是刚开始排练,演员们很不熟练,看惯了小凤戏比天大的架势,小红看着她们嘻嘻哈哈的,就有点生气,感觉这些女学生对这个戏也不怎么尊重。那个女主角好像叫谭雨霏,常常忘词,她一忘词就赶紧拿起一沓纸看看,引起了小红的注意。

小红问旁边一个看戏的女学生:“她手里拿的是啥?”

那个女生愣了一下,好像没想到有人会问这个问题:“那个啊,是剧本!”

“剧本?啥剧本?”小红不知所云。

“剧本——就是剧本嘛!”

那个女学生说话就不看小红,眼睛一直盯着谭雨霏她们排戏,大概是因为小红个子低,被她当成不懂事的小屁孩了,懒得多说。小红则觉得,你不就上了个师范学校吗,拽什么拽,虽说还是不太明白,却也赌气忍着不再打听,继续看排戏。

小波低声说:“估计说词儿啥的都写在那上面吧,她们都是照着那个本念的……”

谭雨霏又看看“剧本”,冲那个反串演男主角的女生喊了一句:“亲爱的……”台下就哄堂大笑,尤其是附近来看热闹的几个小媳妇,笑得满脸通红,嘀嘀咕咕。过了一会儿,那个“男”主角又冲谭雨霏喊:“我的小鸟……”连小红也忍不住笑了,感觉听了身上起鸡皮疙瘩。虽说她们演得磕磕巴巴,小红也渐渐看明白了,这个戏说的是一个男人升官了,老婆特别高兴,觉得好日子要来了。

说实话,小红有点匪夷所思,这也能演戏?既不是帝王将相,也不是才子佳人,感觉就是平常两口子在拉家常,仿佛就是生活中的人,但是仔细想想,又不像现实,毕竟,在钧州,没有哪家男的会喊女人“我的小鸟”,也没有女的会喊男人“亲爱的”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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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波渐渐失去了兴趣,跟小红说他不想看了,就走了。小红一扭头看见小凤和二哥来了,大概是听说这里有学生排练文明戏才来的。小红不由得往后边躲躲,下意识地觉得自己来“捉奸”不能让家人知道,随后又觉得气愤,她气小凤,没空跟自己玩,却有空跟着二哥到处溜达,她有意不让他们看见她。

两个主角在台上,“亲爱的”,“我的小鸟”,喊了几个来回之后,那个谭雨霏不干了,只说自己还不熟悉“剧本”,需要好好准备一下再排练,人群渐渐散去,小凤却不走,二哥也不走,小红顺着人群躲在廊下一根红木柱子后面偷眼瞧他们。

小凤走上前,主动跟谭雨霏打招呼:“嗨,你好,我是咱们钧州大戏院唱梆子戏的……”

谭雨霏本来在和同学搬道具,一听是唱戏的,一脸惊喜:“啊,你好你好!”她说正想找个会演戏的来指导一下自己呢。

小凤直说自己对文明戏好奇,谭雨霏赶紧拉过来椅子,俩人坐下聊,她请二哥也坐下,二哥却摆摆手四处打量。

谭雨霏告诉小凤,她们排这个戏是文学老师布置的作业,和传统戏曲的口口相授不同,文明戏得先有剧本,把台词啊剧情啊都写出来,然后演员照着本子演。说着话,谭雨霏伸手去翻旁边小桌找剧本,一不留神,那剧本啪的一下掉地上了。二哥本来在一旁晃荡,见状急忙过来捡起剧本递给谭雨霏,谭雨霏莞尔一笑,说声谢谢,便转过头来和小凤一起边看剧本边聊天。

小凤模样算是不错的,可是和谭雨霏比起来便显得粗糙一些。小凤经常上妆演出,皮肤受了些损伤,鬓边有点点瘢痕,两人在一起,谭雨霏好比是春兰,小凤便是秋菊。那谭雨霏不仅模样生得细发,笑起来还有浅浅梨涡,甚是好看,二哥在一旁不由得多看了几眼。

小凤注意力全在剧本上,那剧本是谭雨霏她们用蜡版油印的,小凤小心翼翼翻看,生怕弄烂了,忍不住惊叹:“你可真能耐啊,不仅会演文明戏,还能写剧本!”

“哪里啊,我哪有这本事,这是一个外国的戏剧家写的!”谭雨霏急忙说道。

小凤更吃惊了:“洋人还会写中国字,还写这么好啊……”

谭雨霏笑着说:“这是翻译过来的……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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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红在廊柱背后听了,撇撇嘴,原来是洋人做的戏,怪不得说话怪里怪气的。这时,几个学生从廊下走过,小红混进她们当中便溜走了,小凤这会儿心思全在剧本上,二哥只顾看谭雨霏,没人注意她。

小红顺路溜达到北关河岸上,河边三三两两的人在夜色里纳凉。小红一个人背着手,不紧不慢地走着,心头的不快渐渐被晚风吹散,只剩下一点失落。本来应该是她和小凤一起去师范学校的,其实她刚才就想留在那里,跟小凤和谭雨霏聊聊文明戏梆子戏什么的……

小红磨磨蹭蹭回到家的时候,爹娘都已经歇息了,她便回房睡去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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东院,淑贤和云卿还没睡熟,俩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。

淑贤犹豫再三,开口道:“今年汲县这么大灾,连学校都搬出来了,咱是不是捐点钱……”那晚狐仙附在黄仙姑身上说的那些话,淑贤还都记得,她听着那话里话外的意思,都是希望他们家出点力赈济灾民,狐仙的话不能不听啊。

陈云卿听见了,但没接话。近日汲县遭了大水,钧州也跟着受了牵连,时不时逃难来的饥民,对钧州的治安、民生也是一大隐患。

淑贤知道他俭省,舍不得钱,她理解他。陈云卿出身贫苦,当年是跟着淑贤她爹跑腿的小伙计。淑贤是独女,她爹舍不得她嫁到大户人家去受欺负,眼看着小伙计精明能干,模样也周正,就把女儿许给他了。事实证明,老爷子没看走眼,陈云卿接手的不过是一间小药铺,这些年硬是做成钧州数一数二的大药行,城里乡里分店开了几十家。

“要不咱捐点药也行,大灾之后必有大疫……”淑贤提前都想好的说辞,如果陈云卿不想捐钱,她就说捐药。

“行!我先跟药行帮里提一下,大家都出点力,人多力量大嘛!”陈云卿方才没接话,是没想好怎么跟同行和其他商户们开口,毕竟有的人愿意,有的人就觉得肉疼,自己强出头实在讨人嫌,淑贤的话倒是提醒了他:以抗疫的由头倡议,一下子就能说到人心里去,毕竟谁都不希望有瘟疫蔓延到钧州来!

淑贤这下放心了,狐仙应该很满意她的表现吧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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